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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没有编外”

“英雄没有编外”

 
  每个早上,天津港消防支队四大队跑操时,总会从瑞海物流的门前路过。没人会想到,有一天,这里将把他们中的许多人吞噬。

  8·12爆炸事故发生时,包括四大队在内的多支天津港消防力量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并因此承受了巨大的人员损失。

  截至8月18日上午,确认天津港专职消防员牺牲32人,另有46人处于失联状态。

  在度过前几日关于“编制”的争议后,家属们等来了官方的正名:“英雄没有编外。”

  第五大队宋天意的家人发现,北京青年报记者拍摄的一幅伤者图片,与他本人非常相似。

  只不过,伴随着DNA比对结果一个又一个公布,在与亲人作别痛楚的包围下,这希望的光芒有些微弱。

  亲人们只看到了黑夜里的火球

  8月12日,在天津港消防支队四大队队员李志的老家河北阳原,父母和兄长早早地睡下。他们错过了临近午夜时,那场因天津港爆炸而在网络上引起的喧嚣。

  直到清早,有天津的亲戚之前与李志约好见面,却迟迟等不来音信,再看新闻中那熊熊的火光,才惊觉:“坏了,出事了!”

  李志的父亲决定到天津找儿子,他把家里唯一一盒速效救心丸数出10粒留给老伴,剩下的自己揣进兜里,离开了河北阳原。

  近千公里外的吉林白城,一列火车正驶往天津,车上有一位焦虑的老人,她是天津港消防支队五大队队员宋天意的母亲。

  作为那些消防队员的亲人,他们并不知道那一夜发生了什么,他们看到的只有一组照片,一个点亮黑夜的巨大火球

  8月12日夜,当火光燃起的时候,天津港消防支队一大队、四大队、五大队最先赶了过去,随之而来的巨大爆炸,几乎让这些消防队员遭到灭顶之灾。

  没有一个队友的电话打得通

  那天夜里,史鹏忙着带着老母亲逃生,他不久前还是天津港消防支队四大队的队员,刚刚换了工作的他,就租住在附近的金域蓝湾小区。12日夜里11点半,第一轮爆炸的冲击波到来时,他只感觉像“有人在敲门”,而紧接着的第二轮爆炸,威力震天动地。

  匆忙扶着老母亲下楼逃生的史鹏看不见一公里外那个四散崩开的火球。来到楼下开阔地,远眺冲天火光的位置,他才辨认出来:“那里是四大队的辖区,战友们肯定上了。”

  用史鹏的话形容,四大队驻地离瑞海物流也就是“一脚油儿”的距离。事后多名伤员交叉证实,四大队在看到两百多米外的火光后,便开赴了现场。

  部分伤员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忆,致命的爆炸发生在取水过程中,此前已听到了撤退的命令。一片火光掠过,现场被各种呼救声所充斥。

  凌晨3点,安顿好母亲的史鹏返回家中取些必需品。远处的天边还泛着红光,他试着给四大队的成员挨个拨电话,没有一个可以打得通。按照常理,如果火势得到控制,这时早该有人返回驻地了。

  “走的那些都是我的兄弟”

  8月13日天亮了,史鹏和其他几名原四大队的成员奔走在各家医院,急切地寻找那些熟悉的面孔。

  最先被找到的是刘斌,他躺在泰达医院的一辆担架车上,正要被推去抢救。史鹏和同伴本想问问他事发时的情况,刘斌却先开口了:“他们都怎么样了?”

  史鹏几人相顾无言。

  每个周末,史鹏都会回港区的那栋小楼看看四大队的战友们,最近一次分别时众人起哄道:“下次不带吃的,就别来了。”

  有着类似约定的,还有第五大队队长赵飞的“发小儿”冯凯,这个月底他本要去探望相识30多年的老伙计,再结伴去海边钓钓鱼。

  冯凯早就想去看看五大队附近的那片海了,在赵飞朋友圈里,那些来自内陆的队员,时常在他的带领下打海货“改善伙食”。冯凯觉得,老伙计就像对待孩子般,照料着这些部下。

  天津港消防队的领导多是天津本地人,但这并未成为他们与队友感情的障碍。爆炸发生后,一名大队领导层人员哽咽着说:“走的那些都是我的兄弟。”

  寻找宋天意

  天津港消防支队失联者的家人们陆续到达了,为了彼此联络以及寻找家人,家属们建立了一个微信群。

  李志的家人抵达后,就在塘沽的各家医院寻找,一家接一家,周而复始。“总觉得,还有下一家医院没找着呢。”

  8月15日,李志7个月大的儿子被抱去进行了DNA采集,对遗体身份的检验工作开始了,家人觉得,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宋天意的家人还在等待,他的表哥陈生还想与一起长大的弟弟见一面。陈生在外地工作,父母住在天津,每到周末都是宋天意过来,陪老两口吃吃饭、聊聊天。“说实话,我们就跟亲兄弟一样。”

  到了17日,在那块写着“亲爱的战友,我们等你回来”的失联名单墙上,五大队队长赵飞的名字已经被打上了黑框。而李志的家人也接到他离去的消息,只因还要对遗体做些修整,尚未到谋面的时候。

  伴随DNA检测进行,一个又一个名字出现。8月17日,家属寻人群里出现了又一份确认牺牲的名单,有人抗拒着质问、有人急切地想知道消息来源。

  宋天意的家人似乎迎来了一线转机,陈生看到了北京青年报记者拍摄的一幅伤者图片,那是个消瘦的男青年,在13日凌晨,缠着绷带,躺在塘沽医院内。

  “上面是我弟弟!”陈生赶忙去寻找,大厅、收费处、住院部,他一次次举起那张照片,但没人能说出照片上那人的下落。

  有医护人员善意地提醒,也许因当夜患者太多,照片中的男子被转送到了其他医院。大门外的台阶,陈生点起根烟,类似的寻人经历几天来已发生了数次,亲友们逐渐开始接受现实。

  四大队半数是三年以上老队员

  眼前的现实让史鹏的心越来越沉,四大队的战友,他一共只找到8个人。只不过,每张面孔出现的间隙,被拉得越来越长。

  史鹏把母亲送去了外地,他想没有后顾之忧地为战友们奔忙,无论那些人是不是还活着。病床上的一些人还不知道队里的情况,一个接一个问题过来,史鹏答得慌乱无措。

  有时候累了,他就在医院找排座椅躺会儿。他会拿起手机看看,QQ里有个聊天群,名字就叫“四队”。

  四大队的驻地信号不大好,不少队员都购置了无线WIFI。晚上拖着疲惫躺在床上,最大的消遣就是抱着手机聊天。也正因此,聚集着新老队员的“四队”的QQ群里,几乎没有一刻得闲。

  爆炸发生后,群里也并没变得安静。但不见了那些闲言碎语,字里行间被“医院”、“伤情”和“名单”这些字眼所充斥。

  史鹏曾听队长提起过,四大队的人数在50人左右。虽是来去自由的合同制,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集体并没有太大的流动性。

  “差不多一半,都是三年以上的老队员。”史鹏说,也曾见过一两个年轻人受不了艰苦的训练很快离开,但这只是少数。就像李志20岁那年为了磨炼自己来到天津港消防一样,队里不少人都是抱着这样念头才加入进来的。

  史鹏说李志今年27岁,但他在天津港消防已经呆了七年了。

  “他人缘好,就算想走,领导也会留他。”史鹏说,“队里谁有什么难事旁人总会支招‘找李志’,问到他那儿也没别的废话,就是一个字:‘行’。”

  “编制内”和“编制外”

  在家属和战友们寻找失联者期间,关于天津港消防队“编制外”身份的争议甚嚣尘上。相比于人们通过各种资料、报道了解这种“编制外”的概念,史鹏等人的亲身感受来得更有实感。“有些人我已经知道他们‘不在了’,但最开始公布的消防员牺牲名单中,根本就没有他们的名字。”

  冯凯同样觉得,这样的争议不该出现。他和五大队队长赵飞都是军队大院出身,骨子里有那么一份部队情结在。“出事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往后退,既然如此,就该被同样对待。”

  不仅情感上觉得不该被区别对待,即使就自己眼见的现实,冯凯也认为赵飞和他的队伍,与港外的消防队没有太多差别。“看他朋友圈发过一些训练的内容,攀爬还有使用水枪之类的都有。”

  史鹏在四大队的日子里曾在现场遇到过港外的消防队,他和“编制内”的消防队员没有什么言语上的交流。但这并不意味着两方全无交集,除了同样从119系统接警外,日常的一些消防演习、宣传活动也是共同进行。

  但当关于“编制”一说的争议强烈起来后,一些过往经历在史鹏心里变了味儿。有时属于“编制内”的天津公安消防部队负责灭火,“编制外”的天津港消防支队四大队的车辆就负责运水。史鹏突然觉得,那时自己和队友就像个“配角”。可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可我们在那(火场)不是来看风景的啊!”

  “英雄没有编外”

  据知情人士透露,天津港消防人员的工资通常在2000到5000元左右,这与业务考核的“定级”有关。史鹏表示,包吃包住5000元每月的工资,在天津港的打工者中属于中等偏上水平,大家的付出多少有收入的原因,但他也说,长此在这种训练和出警的氛围下,心中会有份使命感。

  李志是经阳原县劳动就业局劳务输出加入天津港消防队的,据一位接近四大队的知情人士透露,这也是该消防力量招纳人员的主要途径之一。

  在这名知情人士口中,新队员会经历一段成长的过程。通常都由经验丰富的班长带领训练,内容包括各项专业技能。“这是有严格考核标准的,三盘水带打出去,12秒完成。”

  新队员经过训练后要根据成绩进行定级,一般三个月后才会被允许参加出警。该知情人士同时为四大队的“专业性”做出保证,据其介绍,每日6点半就会出晨操,训练安排贯穿全天,到晚上7点还要加练体能。

  在他眼中,即使从装备角度,四大队也并不存在“短板”。消防车辆是德国进口,根据港口的特殊情况,防化、隔热等各种战斗服除了人手一套,库存的还有备用份数。

  在家属群里,人们对于至亲的生死去留有着各自的思量,但在所谓“编制”问题的看法上是一致的,想要个“说法”。

  8月16日,李克强总理来到天津港爆炸现场,他给了家属们这个想要的“说法”——“英雄没有编外”。

  该给“走了”的人一个交代

  史鹏想为战友们做尽可能多的事情,他跟几个人的父亲提起,以后把自己当“干儿子”看待。悲痛尚未消散,这样的表述并没得到太多积极的回应。

  以前跑步时,史鹏和战友们一次次经过瑞海物流的门口。独立的院子、高高的集装箱堆场,和港区其他企业并没什么区别。从早到晚,总会有货车等着排队进场,看上去生意不错的样子。

  当有一天,这个地方让他和一些战友永远分离时,史鹏想要个清楚的结果。“该给‘走了’的人一个交代。”

  失联人数在下降,牺牲人数在上升。头七到了,塘沽的上空一片灰蒙蒙的景象。家属安置酒店门前,宋天意的哥哥陈生还在打探着弟弟的下落,一个女孩挂着泪珠站在那里,劝她离开,女孩没挪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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